马蹄声‘哒哒’响起,听着声音越来越远,孟氏提着的心稍稍放些下来,就听外头传来咆哮声,“侯夫人,侯府欠怀瑾的六千两可莫要忘了。”
来往的路人听得清清楚楚。
孟氏只觉喉头腥甜,一阵猛的咳嗽竟又咳出血来,将绣帕收进袖口中,孟氏脸色难看至极,近来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身子也越来越弱…若自己真的时日无多,她必须要为孩子们谋划好未来。
…
陆逍吼了这么一嗓子心中才舒服,踢了一脚占了他位置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的沈怀瑾,“我说你好好的非要我绕道西街来作甚,原是闹这出。”他往前凑到沈怀瑾脸前,微微咋舌道:“小爷我倒是好奇的很,那顾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她谋划。”
“熏到本世子了。”沈怀瑾将他的脸推开,一如既往的毒舌:“你没听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陆逍‘啪’的一下打开手中折扇,“我瞧你是想以身相许。”
沈怀瑾默了默,他姿态慵懒,睁眼时眼中满是疲惫却丝毫不影响他此时的美感,美得见多识广的陆逍都不由得直呼‘妖孽’。
“那倒是不至于,她既想脱离侯府,那便助她一把,于本世子来说是双赢的局面。”
顾华本就不是善人,往日因着官职低谨小慎微低着头做人,自被圣上封为武安侯仗着自己对圣上有救命之恩,越发不安分,圣上有意给他教训。
沈怀瑾从陆逍马车上下来时,顾景舟正在长公主府外与守门的护卫交涉。
顾景舟想从护卫口中探得沈怀瑾的去处,护卫置之不理,他便用‘为君之道’来教训护卫,明里暗里地讽刺他不识时务。
护卫被他烦得直接拔剑,“顾大郎君若再在府外喧哗惹事,别怪小的手中刀剑不长眼!”
护卫生的凶神恶煞,拔剑时顾景舟便退了好几步,被他这样相逼,颜面全无,顾景舟边退边斥责:“仗势欺人,仗势欺人…”
沈怀瑾上前一把揪住顾景舟的衣襟,将他扯到石阶下随即甩开,嫌脏的扯过陆逍的衣袖擦了擦,“顾大郎君来我这仗势欺人的长公主府做甚?”
顾景舟被扯了个踉跄,身旁的小厮及时扶住他才避免摔倒在地,狼狈地理好衣衫,他依旧君子般地朝着沈怀瑾和陆逍拱手后才开口说道:“沈世子,君子当言而有信,你既拿了侯府六千两就不该肆意损毁侯府名声。”
沈怀瑾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所以顾大郎君的意思是?”
顾景舟回道:“世子当写下认错书,告知世人一切都是世子的胡编乱造。”
沈怀瑾还没动作,一旁的陆逍却听不下去了,一张嘴叭叭地输出:“不是,顾景舟你没事吧,你们侯府的脸得有多大,还敢让长公主府的世子写认错书?”
“整日里君子君子的,君子个狗屁,你就一地地道道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沈世子胡编乱造,你敢不敢发誓,你们侯府对所有子女都一视同仁,你敢不敢发誓,在你们侯府,做错事的都一样会受到责罚,你敢不敢发誓,你们侯府如今的门面不是靠主母变卖嫁妆支撑的?”
顾景舟维持着君子风度,被陆逍骂成那样依旧云淡风轻,直到那句‘变卖主母嫁妆’他才变了脸色,语气冰冷:“陆郎君可知肆意诋毁他人也是要受刑罚的。”
沈怀瑾将陆逍拉至身后,他满面含笑得看着顾景舟,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是嘲笑是鄙视是不堪:“顾大郎君向来聪慧过人,又怎会不清楚陆世子所言是真是假,偌大的侯府靠主母变卖嫁妆养活…啧,传出去让人耻笑,西梁至今也找不出第二个。”
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顾景舟不觉皱了皱眉。
“让本世子写认错书?”沈怀瑾逼近顾景舟,俩人目光平视,顾景舟却觉得沈怀瑾气势逼人的厉害:“顾大郎君好大的威风!”
顾景舟被逼得后退一步,强自稳定心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本世子何罪之有?”沈怀瑾不再逼近,目光却是犀利冷冽的:“即便是有罪,也轮不到你一个八品的官员来本世子跟前摆官威!”
顾景舟被怼的面红耳赤。
“顾大郎君还不滚,是侯夫人嫁妆变卖完了,侯府吃不上饭?想来长公主府蹭饭?”沈怀瑾不客气地道:“那还真不好意思,长公主府的饭菜即便是赏给路边的阿猫阿狗,也不会赏给顾大郎君。”
顾景舟上了马车整个身子依旧在发抖,他被气得胸口胀疼,从未遇见如此不知廉耻又粗俗不堪的人。
偏生这样的人,一个是长公主府的世子,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他一个都奈何不了且再等等吧!
眼下他得快些回府,方才沈怀瑾和陆逍言之凿凿地说阿娘变卖嫁妆…他得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顾景舟走了有半个时辰,侯府另一辆马车又停在了长公主府外。
顾景舟回府后便去寻孟氏,他不相信这么多年侯府的开支全是由阿娘变卖嫁妆支撑着的,他虽不了解府中开销,也是能算一算的,侯府的铺子庄子每年都会盈利,这些银钱于侯府的开支绝对是够的。
想来是阿娘过惯了骄奢的日子,平日里拿嫁妆出去置换些时兴的首饰衣裳。
对,定是这样没错。
孟氏没在府中,顾景舟扑了个空,正欲离开时与顾琇莹险些撞上。
“大哥,你怎的魂不守舍,我在后头都喊你好几声了。”顾琇莹不满地噘嘴:“我要不退后些,大哥你都要撞到我了。”
“大哥向你赔罪。”顾景舟说道:“你可知阿娘去了何处?”
顾琇莹摇摇头,“阿娘不在院子里吗?”见顾景舟脸色不对,顿了顿她往顾景舟那边靠了靠,小声说道:“昨夜我在院子里就听见阿爹与阿娘为那六千两争吵,阿爹责备阿娘昨日未将六千两送去长公主府,不然那些诋毁侯府的传言也不会传出去…阿娘脾性大的将阿爹撵去了书房。”
“我本想着一早便来劝劝阿娘,可昨夜实在是担心得睡不着,便起得晚了些。”
顾景舟见顾琇莹一脸倦容,心疼地道:“既没睡好便回去再睡会儿,阿娘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顾琇莹乖巧地点了点头,临走前又靠在顾景舟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孟氏回刚踏入院钱嬷嬷便已告知她顾景舟已在芳华院等她许久,从进来时脸色就很难看,连他平日里喜爱的热茶也没动一口。
右眼皮跳了跳,孟氏总觉心中难安。
“大郎,这是怎的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屋子里只有母子俩人,钱嬷嬷和凝香孟氏没让她们进来。
顾景舟问:“阿娘一大早去哪儿了?”
孟氏:“自是将六千两送到长公主府。”
顾景舟又问:“那六千两是从公中拿的还是阿娘变卖嫁妆凑的亦或者是去找祖母要的?”
孟氏扶着身后的案几才稳住身子,却依旧佯装镇定:“阿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阿娘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承认?”顾景舟站起身目光紧逼,“侯府有铺子有庄子有田产,这么多年经营怎会拿不出六千两来,阿娘竟逼着祖母拿银钱出来,她身居后宅的老妪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存下些安心钱,您怎能如此过分!!”
“还有,您只顾着自己爱美享乐,变卖嫁妆去买时兴的首饰衣裳却让人瞧见,侯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您就不能等一等,难不成真要侯府毁在您手上?”
她为着侯府殚精竭虑,为着几个孩子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却被这样怀疑质问,竟说她变卖嫁妆是为了自己?!
孟氏捂着绞痛的胸口,泫然泪下,“大郎,你就是这样想阿娘的?”
顾景舟微微动容,语气却依旧冷硬:“您可以买衣裳首饰,可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该去逼迫祖母一个老人家。昨日儿子便与您说将六千两交给儿子,儿子会送去长公主府,您不愿说六千两放在儿子手中太过显眼。您觉得儿子是贪图这六千两的人嘛,若昨日您将这六千两交给儿子,外头便不会出现对侯府的诋毁之言!”
孟氏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言辞犀利地将矛头对准她这个亲娘,又想到在老太太那边受到的委屈,情绪忍不住爆发,冲着顾景舟吼道:“滚,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