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森来到教职工楼是傍晚五点。
冬日的天黑得特别早,周遭一片灰蒙蒙,像被蒙上了一层后纱布。
蒋小森在楼梯间遇到了法学院的许老师,上学期她上过他的选修课,论文写得一塌糊涂,勉勉强强得了个合格。
她紧张地喊了声“许老师”直往三楼冲,没有看到老师在身后意味深长的笑。
开门的是何叙,他微蹙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蒋小森,一言不发。
那句“师兄”还是没叫出来,虽然是他不让自己叫的。
蒋小森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说话还有点底气不足:“我,我周末回了一趟老家,给何老师和师母带了一点土产。”
何老师是医学系有名的严师,教他们好几门课,师母张老师在文学院上课,据说还出版了好几本诗集。
何叙依旧盯着她,像在考量她话语的真假:“还没下课,你进来吧。”
他说着侧身让蒋小森进屋,随即在身后关上门。
蒋小森是何建国老师的得意门生,成绩极差,却好学又有耐心,教了二十多年书对院长都不假辞色的何老师唯独喜欢她,常常让她帮着做一些模型,批改作业,摘抄资料,谁都看得出老师对她另眼相看。
蒋小森对这间屋子的构造已经摸清了,进了门就乖乖地把东西放在桌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何叙也没理她,直接进了书房。
蒋小森偷偷摸摸用眼睛的余光窥视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往鼻梁架了副黑框眼镜坐在电脑前。
书房的灯光是暖暖的黄色,衬得他的皮肤越发苍白,从这个角度看去,他长长的睫毛随着他打字的动作微微颤动。
蒋小森默默地心里叹了口气,扭过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望去。
如此循环反复几次,师母就回来了。
她对蒋小森并不陌生,笑着寒暄几句就进了厨房,末了又探出头:“小森晚上留下来吃饭。
师母煮鱼汤,可别走,回头你何老师要骂我!”
蒋小森那句“我还是回食堂吃就好”在嘴里咀嚼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完,老实地进了厨房帮忙杀鱼择菜。
何老师直到快吃晚饭才回来,照例批评蒋小森几句,从上星期做的正畸寄存模型讲到论文,直到师母骂着板着脸催促吃饭,他才讪讪停下来。
蒋小森不是第一次留下来吃饭,依旧坐在何叙隔壁,他吃饭依旧是沉默的,碗筷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低着头,看着他吃了几筷子蔬菜和半碗饭就饱了,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听到何老师和自己说话。
晚餐后,蒋小森听见何叙说了一声“我下楼买东西”,她随即匆匆地收拾了东西,同老师师母讲了晚上还有课,要先回去便匆匆告别。
她“蹬蹬蹬”地跑下楼,刚跑到楼梯口便看到何叙在路灯下的背影,他走得很慢。
地上是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又停了。
蒋小森远远地跟着,在他一脚滑倒时还是按捺不住,追上去想要扶起他,却被拂开:“别碰我,我可以自己起来。”
话没说完,又跌倒。
他紧紧地抿着嘴,狼狈而恼怒。
蒋小森吸了吸鼻子,说:“师兄,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丢脸的事。”
没等他开口,又自说自话地接上:“我小学二年级在上课的时候想上厕所,却不敢和老师说,然后在班里尿了裤子。
后来被嘲笑了整整一年,我妈给我办了转学我才没继续被嘲笑……”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是冷的。